发改委21号令出台始末

发改委21号令出台始末

“丙尔金”——一种自称无毒安全的电镀金新原料(化合物命名“一水合柠檬酸一钾二”，此后简称产品名“丙尔金”)，在2012年底获得工信部支持称，希望其在2015年占有20%市场份额。仅三个月后，2013年2月，国家发改委更是发出“21号令”，直接宣布将在2014年淘汰其他技术，这等于将一个年产值600亿的市场拱手相让给丙尔金这一款产品。　　与此同时，关于丙系虚假工艺的举报在业内愈演愈烈。广东省江门警方转交检方的初步结论认为，丙尔金既是含氰高毒甚至剧毒物质，又是危险化学品。　　之前多家检测过丙的机构，也纷纷站出来，推翻了自己曾为丙做出的信用背书。　　然而，相比行政决定以罕见语言支持一种新产品的高效率，事发后的重新检测、修改或暂停淘汰传统工艺的决定，则显得艰难得多。　　五家行业协会施压，媒体报道之后，近日本报记者从国家发改委多个部门获悉，该委已在针对电镀金原料“丙尔金”和其2月发出的调整产业目录的“21号令”重新进行调研。　　国家发改委产业司和环资司循环经济处相关人员7月31日对本报记者说，就是否重新调整21号令“环资司在做调研，现在还没有结论。”　　而各大协会的态度已经悄然变化。　　曾支持丙尔金的电镀协会会长马捷说，21号令应该停止，而不是暂缓。曾为丙尔金推广做过工作的印制电路协会向国家发改委发出紧急报告，称欧美日在华大企业不能接受丙尔金，正在考虑外迁。　　相比“丙尔金”的真伪，其如何成为至关重要的《产业目录》修订依据？行政决定是如何出台的？其行业论证是怎样操作的？其修订程序和标准是什么？　　已经成为更紧要的问题。　　检测的漏洞　　发改委21号令称，“丙尔金清洁镀金技术”(《国家鼓励的循环经济技术工艺和设备名录(第一批)》)生产的丙尔金镀金产品“经检测”不属危险化学品，无毒，排放废水符合《电镀污染物排放标准》，解决了镀金行业污染难题。　　本报记者多方采访显示，国家发改委在修订《产业目录》时，并没有就丙尔金进行过独立检测，而是依据丙尔金此前“进军”部委的一些检测结论。其中，几份检测报告和一份新物质的验证报告起了关键作用。然而，这几份报告都存在着明显的问题和漏洞。　　三门峡市发改委一位副主任向记者介绍，2003年发明人张群刚研发出丙尔金后，到广东推广时，广东公安认为这是一种危险化学品，应经过公安(许可才能销售)。于是张群刚找安监总局下属检测机构，得出了个非毒的报告。此外，中国疾控中心下属检测机构也做了检测。广东省公安部门这才允许在广东销售。　　丙尔金为什么能获得无毒检测结论呢？本报记者获得的恒生科技上报部委的完整资料显示：2009年到案发，三门峡恒生科技研发有限公司(以下称“恒生科技”)每年均送样品到中国疾病控制中心职业卫生与中毒研究所检测急性经皮毒性(检测物质涂抹在实验动物皮肤上检测).　　但在国家法规中需要同时检测的经口毒性(实验动物通过口服物质进行检测)，该公司仅有2007年9月，河南疾控中心依据卫生部2002年版《消毒技术规范》出具的对三门峡恒生科技送检的柠檬酸金钾的检测报告，认定其急性经口测试属低毒。　　此外，自2009年开始至案发，恒生科技每年到青岛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化学品登记中心做《化学品危险性鉴定报告》。该机构的“毒性危险性鉴定”程序中，要求必须同时提供急性“经口检测”数据和急性经皮数据。　　本报记者获得的鉴定报告显示，恒生科技提供给安监总局化学品登记中心的即是前述两份报告的经口和经皮检测结论。因此，丙尔金在安监总局化学品登记中心，也获得“本品不属毒害品”的结论。　　此后，河南疾控中心的报告在丙尔金进军部委的过程中，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安监总局和中国疾控中心下属机构的检测结论，成为部委认定丙尔金无毒安全的证明材料。　　因此，恒生科技虽然每年都送到中国疾控中心和安监总局下属机构检测，但其经口检测的数据和结论，其实一直以来都来自河南2007年那份检测报告。　　在今年4月广东江门警方查封恒生科技厂房后，中国疾控中心和安监局相关检测机构都发布声明。　　中国疾控中心中毒研究所的声明称，本所对恒生科技出具的检测报告中均没有“该产品实际无毒的结论”，很可能是意指该所没有对丙尔金进行经口检测。　　此外，曾为丙尔金出具“新物质”报告的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微电子与固体电子学院也发表了澄清公告，指出：“由于样品方提供了不实信息，导致分析结果的偏差，现公告对于样品‘柠檬酸金钾’的分析报告全部作废。”　　6月24日，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化学品登记中心也发表声明，补充了丙尔金样品的成分检测和分析。检测结果表明，恒生科技送检时申报的丙尔金成分和含量信息严重失实，未申报含有主要有毒成分氰化亚金钾。　　根据《化学品毒性鉴定技术规范》，化学品进行急性LD50测试时，应进行吸入、经皮和经口三种染毒途径的各项试验。因此常温下非气态的丙尔金是必须进行经口测试的。　　恒生科技声称丙尔金是新物质，然而新化学物质不仅需要检测得更加全面，而且未取得登记证或者未备案申报的，不仅禁止生产、进口和加工使用，也不得用于科学研究。　　此后，恒生科技副总经理、办公室主任任艺对本报记者说：“丙尔金里的氰是有机氰，我们公司在宣传时，从没有侧重说过是无氢。”然而，发改委等部委文件中，却称其为“无氰”、“无毒”技术。　　任艺还称，早在2008年，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和四川华丰按军用标准对丙尔金进行测试，测试结果比较满意。他称中国疾控中心中毒研究所声明的意思是：“只对样品负责。”并称，发这个声明可能有其它原因。　　政府推动　　在上述机构检测报告基础上，辅以地方政府的推动上报，丙尔金得以进入几个部委的名录或目录，获得了政策和资金支持。　　恒生科技是丙尔金“发明人”张群刚的家族企业。也一直是当地政府重点扶持的企业。该公司2003年设立，注册资本仅有10万元。至2008年公司账面一直亏损，2009年净利润仅为10万余元。丙尔金的投产，令其2012年实现净利润1151万元。　　从2008年后，到恒生参观视察的领导陆续增多，2011年三四月间，信达资产下属信达资本管理有限公司注资1633万元。张群刚曾表示，此轮投资是该公司在环保部的安排下实现的第一轮融资。　　丙尔金是三门峡市在2013年的经济发展中打造五个千亿产业集群之一。恒生科技新建的年产150吨“丙尔金”的生产线，项目完成后将新增产值200亿元，会给三门峡市带来17亿元的税收。　　恒生科技从2007年以来，当地政府文件、工作报告和领导讲话中频频提及，清洁镀金柠檬酸金钾或丙尔金一直被视为市重点项目，市、省甚至中央领导经常视察和参观。案发后，直到7月30日，当地政府文件和报道仍将丙尔金和恒生科技当作重点产品和企业。上级领导到三门峡参观时，市领导仍陪同到恒生考察。当地仍将“年产600吨丙尔金生产能力建设”列为市“一高两化”重点在建项目。　　2009年开始，恒生科技和丙尔金逐步获得省市政府部门认可，包括2009年6月河南省科技厅发文同意恒生科技建立省工程技术研究中心。2010年成为省级重点服务企业；2011年列入省重大科技专项计划，获得三门峡市科技进步一等奖；2012年进入《河南省“十二五”节能减排和循环经济重点技术推广目录(第一批)》。　　此后，丙尔金开始进入部委视野。包括2010年国家环保部将其列入《鼓励发展的防治污染新技术目录》； 2011年获得环保部颁发的环境保护科学技术一等奖。2011年国家发改委原则同意丙尔金项目获得中央预算资金960万元；2013年，又获得科技部863计划相关立项，涉及专项经费254万元。　　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是在2012年6月，丙尔金出现在《国家鼓励的循环经济技术工艺和设备名录(第一批)》中。该《循环名录》由发改委、环保部、科技部和工信部共同研究制订。“丙尔金清洁镀金技术”在减量化技术、工艺和设备中位居第二项。　　2011年4月发改委环境资源司公开征集《循环名录》(征求意见稿)的补充项目，丙尔金并不在已公开征求意见的项目中。据三门峡市发改委相关负责人介绍，其通过该市发改委向河南省发改委提交，再由省发改委补充上报至国家发改委相关部门。　　恒生科技提交申报材料的相关负责人说，在毒性、危险性方面，公司提供的即是前述安监总局化学品登记中心、中国疾控中心研究所出具的报告。此外，还有清华大学环境质量检测中心检测站对经过处理后废水的检测报告。　　至2012年下半年，丙尔金已经被相关部委视为可靠的替代品。工信、科技、环保三部委出台《国家鼓励的有毒有害原料(产品)替代品目录(2012年版)》的通告，将以“丙尔金”替代氰化亚金钾。工信部2012年12月13日发出《关于荧光灯等6个行业清洁生产技术推广方案的通知》，要求在2015年推广“丙尔金”达到20%的市场占有率。　　此后，国家发改委在2013年2月16日发出第21号“令”，规定2014年底全部淘汰氰化金钾，镀金企业可以用过去的设备，使用丙尔金“无缝”替代。　　至今三门峡地方政府仍力挺丙尔金。包括向相关部委多次汇报情况，并提出广东江门警方办案中存在问题。7月初以后，本报记者的采访要求均遭到拒绝。　　协会和专家的“赞歌”　　由于电镀金领域相对专业，部委决策很大程度倚重各级各类行业协会。在丙尔金遭到警方调查前，多个行业协会扮演了助推角色。其间又暴露出协会负责人并不充分掌握相关法规的情况。　　2009年12月，河南省科技厅曾组织专家进行过一次科技成果鉴定。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为中国表面工程协会的秘书长马捷。当时的会议纪要称，专家们审查了相关文件，建议加快推广应用。　　2012年5月，应恒生科技申请，中国电镀和印制电路协会科学技术委员会又对丙尔金进行了评审。参与评审专家、印制电路行业协会秘书长王龙基告诉记者，这是个推广鉴定，循环经济名录下来后，我们推广它做的评审。　　一份在恒生科技向部委及鉴定委员会申报材料中出现的“香山会议”纪要显示，“表面工程协会曾抽样送到中国疾控与青岛安监总局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化学品登记中心进行检测，并且表面工程协会对丙尔金曾进行5年的市场跟踪调查，证实了丙尔金在镀金系统中是稳定的，产品质量是可靠的。”　　中国表面工程协会秘书长马捷确认了这份香山会议纪要。但是马捷称，样品并没有送到安监局检测过，只送过中国疾控检测经皮毒性。　　马捷对此解释说：“企业让我们代检测，但是没让我们检测经口，我们也不知道需要检测经口。我们也不搞技术规范。我认为不需检测经口，因为即使给小白鼠吃盐，也能致死。”可见协会相关负责人对于毒性检测的国家标准并不太了解。　　香山会议的签到名单中，除了马捷之外，还有几位院士、几位部委离退休和在职官员，还有中国高新区协会、中国标准化协会、中国发明协会、中国环境科学学会等协会领导，以及三门峡地方官员。　　“在香山会议上，与会的人，包括几名院士都是唱赞歌的，我有什么理由认为丙尔金不对啊？”马捷说。　　在21号令下发之后，曾支持过丙尔金的多家协会开始显出反对态度，但至今没得到发改委回复。已经上书两次的印制电路行业协会秘书长王龙基告诉记者：“我们协会没有从发改委听到消息。发改委可能会调整，但是发布前可能不会透露。”　　21号令速出台缓调整　　几个协会领导均称：“21号令是突然下发的。”　　据恒生科技办公室主任任艺和当地发改委官员向记者介绍，他们没有就21号令专门上报过审核材料。从该文件表述看，发改委有关部门可能直接依据《循环经济名录》做出了决定。恒生科技方面也称，其通过河南省发改委上报有关材料进入了《循环经济名录》。　　自2005年国务院实施《促进产业结构调整暂行规定》后，发改委会同相关部门制订的《产业目录》，已经成为政府投资审批，制定和实施财税、信贷、土地、进出口等政策的重要依据。其将各种产业分为鼓励、限制和淘汰三类。　　相关产业一旦进入“淘汰类”名录，各金融机构应停止各种形式的授信支持，并采取措施收回已发放的贷款；各地区、各部门和有关企业要按规定限期淘汰。在淘汰期限内国家价格主管部门可提高供电价格。对明令淘汰的生产工艺技术、装备和产品，一律不得进口、转移、生产、销售、使用和采用。　　在这一几乎最重大的产业调控政策制订中，发改委有关部门的行政行为值得商榷。　　负责《产业目录》修订的发改委产业司一位工作人员称，“虽然是我们司牵头办产业结构调整，但是里面涉及到具体行业，是听相关司局的意见。这项产业结构调整涉及的是环资司。这个修订是他们司提的意见。产业司只是集中。但前期调研一些工作都是广泛征求意见之后我们才能修订的，前期基础工作是他们司做。”　　环资司循环经济处郭处长则告诉记者：“(循环经济名录)当然经过论证啦，名录(是)好几个部委(联合发文)呢，好几个部委都论证过了。”　　产业司负责人此前回答本报记者21号令出台有无专门论证评审时说，“没有。主要是征求各部门、各协会、各专业技术委员会的意见。我们是汇总所有部门的意见。”　　然而，本报记者采访的几个协会相关负责人都说，发改委没有就21号文和循环经济名录向他们征求意见，也没有人参与论证。　　几位参加过工信部论证的专家和协会负责人说，工信部2012年12月13日发文《关于荧光灯等6个行业清洁生产技术推广方案的通知》时曾经论证过相关技术。该文件通知要求在2015年推广“丙尔金”达到20%。当时恒生科技提供了检测和用户报告，但并没有专人介绍情况。　　7月30日，发改委产业司：“我们牵头办这个(产业结构调整).(上次)产业结构修订是环资司提的意见，再次调整还是以我们的名义修订，但是前期基础工作是环资司在做。前面调整后，社会上有意见有毒啊之类的反馈上来，环资司在做调研。现在还没有结论。”　　正在调研一事，记者在循环经济处得到了证实，但工作人员说目前还不能透露具体情况。自丙尔金被广东江门警方调查至今已经超过4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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